【非紫】与谁同
【之前群里说的韩非失忆的虐非哥梗。依旧固执紫女阴阳家设定,但是已经退出。】
他已经离开很久了。
久到那个紫衣女子已经隐却世间,久到那个青衣少年远了故乡,久到那个桀骜剑客白发已长,久到那个娇俏的小公主换了红裳。
流沙聚散,天地开阖。
一身月白衣衫的人坐在酒馆里,握着酒杯,望着檐下的落雨出神。
他很憔悴,也并不年轻,满面尘霜,气度却不凡。
憔悴到,与当初判若两人。
他浑浑噩噩,不知自己是何人,也不知自己来自何处,又要去往何处。就像是习惯了一样,走到这家酒馆,又要了一坛酒。
他只倒了一杯,喝尽了。
“哎,客官,你先把钱给了阿。”
“啊……哦,抱歉……”
他摸了摸身上,然而除了这一身粗糙的布衣衫,什么都没有。
这一次,没有金玉项链可以抵押了。
昔日千金换酒,今朝身无长物。
“我……我好像没……”
“没钱?没钱你喝什么酒!”
酒馆老板夺了他手里的杯子,揪了他的衣领,作势要打他。
“算了,老板。”一道清洌的女声传来,“我这边等的急了,还麻烦快一点。若是他欠了你的酒钱,又欠了多少?”
“哎哎,不多不多!”老板松开了手,连忙招呼来人,“真的不多……就,就一杯,不用麻烦了。玉姑娘今天又来拿酒啊?”
那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,一袭紫色衣衫,黑发在脑后盘起,拿簪子簪着。
熟悉的模样。她容颜艳丽,却不是熟悉的面容;她身姿也修长纤细,一袭紫衣,却不是熟悉的姿态。
熟悉……?
他睁大了眼,透过散乱的发丝看她。
又为何熟悉?
他所熟悉的,又是什么?
那“玉姑娘”低着头,看了他一眼,又别过了头去。
她的眼里没有温度。
“那……”那个男人刚出声便被打断。
酒馆老板挥了挥手:“算了算了!快点滚吧!”
男人沉默着,踉跄着离开了。他只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,像是灵魂都被人抽走了一般。
他踉跄着,从黑发女子身旁擦过。
落魄旧衣冠,征尘满面辨应难。
生死别离方信人生苦短。
郊外树林,紫衣黑发的女子推着一车的酒,走过林间小路。不远处是一座木屋,她离得近一分,身上便多一分的变化。
紫色的衣衫如同被墨色浸染,从下摆向上墨色蔓延,到了腰间,墨色交缠,扬起黑色的麒麟纹斗篷。被盘起的黑色头发也放下,簪着头发的簪子无端消失,换了将头发高高束起的带子。
那副模样,本是那日幻化的,扮作她的女儿随她出游。
后来她偶尔过来,替她采办时候,便一直用着这幅面目示人。
化名为玉。
墨玉的玉。
她想,若是他们两个真的有女儿,如今,也许跟刚刚幻化的模样差不了多少吧。
“新的酒在这儿,你要如何?”
“先放着吧。”紫女轻声道,“多谢你了,麟儿。”
风声乍起,又随着她一起沉默。
麟儿没有再多说什么,转了身,离了这座林子。
外面的消息是,韩非死于秦国狱中,尸体运回韩国。
可是真实的情况是,衣冠在,人未归。
红莲坚持没见到哥哥的尸体,便不相信他已死了,卫庄和张良也对此存有疑虑。只有紫女,反而是最先接受这个结局的人。
也许是因为,她知道那个东西有多可怕,一旦中了,必死无疑。
能解六魂恐咒的,也唯有封眠咒印。
可是封眠咒印,会抹去中咒者的记忆,如同被整个人间流放到荒岛。
也许是因为,长痛不如短痛,这个结局,早已注定,她也早已料到。
痛啊。
又怎么会不痛呢。
可那又如何?
林外,一个狼狈憔悴的身影走过。
她背对着,没有看到。
他却看到了她。
熟悉的紫发紫衣,又是多么风姿卓绝。
那庭院里的墓碑冰冰冷冷,没有温度。
他愣愣地站在那里,没有上前,而是在她转过身来时,鬼使神差地,逃进了树后。
时隔多年,她已经看淡了一切,每日只终日在那林间作息,周围便是渔樵耕读的生活;而他忘却往昔,却仍记得那无端的悸动,却不知为何,只敢远远地瞧着,在那阴影之下,未曾走出一步。
他不记得了。那个墓碑上的人名他倒是耳熟,那是韩国的公子,也是一个活在那些传说里的人。
传说啊。
传说不同于记忆。明明都是记在这世间,却又像不共戴天的仇雠。传说记了名字,而记忆记了人。
传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,能够将一个人留在世间,却轻易地摸消掉一个人的喜怒哀乐、爱恨情仇,抹消掉他鲜活的面貌,抹消掉他沾着酒香的衣角,抹消掉他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存在。
传说凝固了一切,让他成为字里行间的传奇过往,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他的名字成了传说,他却只在这里。
过往的一切与他割裂,独留他悬在空中,兀自彳亍。
只有他像一个游荡人间的孤魂,却已是过了奈何。
他一天天地看着那个紫色身影。
冥冥之中有种感觉,却不记得。
什么也不记得。
紫女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。只是她一走近,他就跑了。几次三番地,她也就不去管他了。
哪有那么多感知,哪有那么多心有灵犀。他们之间应是有过的,只是那都是以往的事情了。你看他现在,不还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吗?
只是她的心已死了,又何来灵犀。
恰好白发的剑客和红衣的女子来找她,临走之前撞见他鬼鬼祟祟地在树林间游荡。
那把鲨齿差一点就出鞘了。
是赤练拦的。
赤练上前,想要抓住他问个究竟,带着那突如其来的心慌。
最终也没成。
形势危急,山河飘摇,风雨如晦,谁又能管一个邋遢狼狈的“疯子”。
他们也离开了。
这是最后一面。
时间一点点地流淌着。于那些人而言,时光飞逝;于她而言,十年如一日;于他而言,这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。
他想找回记忆,但是找不到。
终于,他离开了这片树林,离开了她。
他们从来就没有面对过对方。哪怕这一段时间里,他们朝夕都共处于这片树林中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一年,两年,甚至十年。红莲也终于信他死了,卫庄信了,张良也信了。
至于紫女,早就信了。
他已被这世间流放了,被这世道判了死亡。在故人眼中,都是已死之身。
更何况他忘了一切、狼狈不堪,也早已不是他们身边的那个意气风发之人。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,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。
他倒在地上,喉咙干哑,发不出声响。他自打带着一身空白重归这世间时,便一直是一个人。
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。如今,他也该回去了。
就像他本不应属于这个世界。
当初给他下封眠咒印解开六魂恐咒的人,又是为了什么呢?
那也不重要了。
许是给他和她的惩罚,又许是,只为了看这一场戏。
至死,都没有人见到他,没有人认出他。
他死在荒郊野岭,无人问津。
唯有寒鸦盘旋,哀鸣凄凄。
没有血迹,没有葬礼,空余一具尸骨单薄。
属于他的墓里空葬着衣冠,而他的尸骨横在野地里,慢慢地腐朽。
只有那道紫色身影,在临死前的记忆回溯里,带着料峭的寒,却在灵魂深处开出花来。
“紫女姑娘……”
若还是年少时,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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